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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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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庭審,高乃裏於斯.凡.拜爾勒被判處死刑。

書記官到牢房裏來向他宣讀判詞。

格裏弗斯由於骨折引起高燒,躺在床上不能起來。他的鑰匙交給他的一個助理看守。高冷女士跟著把書記官帶進牢房的助理看守來了。

高乃裏於斯聽宣判時的表情,驚訝的成份多於悲哀的成份。

書記官讀完判詞以後,問他還有什麽話要說。

“說實在的,我沒有什麽要說,”他回答,“不過我得承認:在一個謹慎的人為了避免犯法而預料到的所有死罪原因中,我從來還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個。”

書記官聽了這個答覆,帶著像他這樣的公務人員對各類要犯常有的尊重態度,朝高乃裏於斯鞠了一個躬。在他正要走的時候,高乃裏於斯問:

“書記官先生,順便問一聲,這件事定在哪一天?”

“就在今天,”書記官回答,犯人的鎮靜態度弄得他有點不知所措。

“還有,”高乃裏於斯繼續問,“幾點鐘執行?”

“中午十二點,先生。”

“見鬼!”高乃裏於斯說,“我好像在二十分鐘以前就聽見敲十點,我沒有多少時間好浪費了。”

“是的,為了和上帝和解,”書記官向他一躬到地,說,“你可以隨便要求哪一位神父。”

說著他一步步退了出去;助理看守剛要把高乃裏於斯的牢門鎖上,跟他走,這時有一條雪自的胳膊伸到他和沈重的牢門中間。

高乃裏於斯只看見一頂鑲了白花邊耳遮的金帽子,美麗的弗裏斯姑娘們常戴的那種帽子;他只聽見有人在和助理看守耳語。助理看守把那一大串鑰匙交到伸在他面前的白手上,然後走下幾級梯級,在半樓梯上坐下,就這樣樓梯上面由他看守,下面由狗看守。

金帽子轉了過來,高乃裏於斯這才看見屬於蘿莎的憂郁的臉和藍色大眼睛。

高冷女士真不知道該不該照著劇本把臺詞說下去。

她想聯系時空管理局,放棄這個任務。

可是她現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糟糕的情緒洩露在臉上,高乃裏於斯以為她在為他擔憂。

“美麗的姑娘,你希望我做什麽呢?我可以告訴你,從此以後,我對什麽都無能為力了。”

“不,為你,我能為你做什麽?”

高冷女士直視他的眼睛,他的眼底坦坦蕩蕩,毫無生命受到脅迫的懼色。

“我?一個只剩下一個鐘頭的人,還有什麽好求的呢?”

“別人向你提的神父呢?”

“我一生敬奉上帝,蘿莎。我敬奉他的功績,感謝他的聖意。上帝不可能有什麽好反對我的。因此,我不想請你去找神父。蘿莎,我最後的一個念頭,跟上帝的榮耀有關。親愛的,我請求你幫助我把這個念頭變成事實。”

“你說吧!”

“把你美麗的手給我,答應我不要笑,我的孩子。”

“笑!”高冷女士因為難以克制情緒,嚷道,“這種時候還笑!”

“我望過你,蘿莎,用我的肉體的眼睛,也用我的靈魂的眼睛望過你。我從沒有見過比你更美麗的女人,比你的靈魂更純潔的靈魂;如果從現在起我不再望你,請你原諒,那是因為在我離開塵世的時候,不願再有什麽留戀。”

高冷女士聽到這話時,很別扭,但是高乃裏於斯說得太誠懇,減輕了她的別扭,突然,她打了個寒噤。布依坦霍夫監獄的鐘樓上的鐘打了十一下。

高乃裏於斯明白她在想什麽。

“對,對,我們得趕快了,”他說,“你想得對,蘿莎。”

他從懷裏掏出包著三個球根的那個紙包。原來他在不再有被搜查的危險的時候,已經又把它放到懷裏了。

“美麗的朋友,”他說,“我非常愛花。那是因為我當時還不知道除了花以外,還有別的可以愛。”

高冷女士實在覺得難為情,她微微側頭想要避開他的眼睛。

“啊!別臉紅,蘿莎,哪怕我向你宣布我的愛情,也別回過頭去。可憐的孩子,那不會有什麽結果了;再過六十分鐘,布依坦霍夫廣場上的那件利器就要和我的愚勇較量較量了。蘿莎,我以前只愛花,我已經找到,至少我相信我已經找到大黑郁金香的秘密,這種花大家都認為不可能種出。你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哈勒姆園藝協會提出十萬弗羅林作為獎金。這十萬弗羅林——老天知道,我惋惜的並不是這十萬弗羅林,——就在我這個紙包裏;它裏面包著的這三個球根就可以得到這十萬弗羅林。你可以把它們拿去,蘿莎,因為我把它們送給你了。”

“高乃裏於斯先生!”

“啊!你可以把它們拿去,蘿莎;你不會損害到別人,我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孤零零的;我的父母早已去世;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姊妹;我從來沒有想到用愛情來愛任何人,如果有誰想到愛我,我也不知道。況且,你也看得很清楚,蘿莎,沒有人關心我,不然在這時候,就不會只有你一個人在牢房裏安慰我,幫助我。”

“先生,十萬弗羅林!……”

“啊!讓我們正經地談談,親愛的孩子,”高乃裏於斯說,“這十萬弗羅林是一筆很可觀的嫁妝,和你的美麗也相配;你一定能得到十萬弗羅林,因為我對我的球根完全有把握。因此,你一定能得到,親愛的蘿莎,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嫁給一個你會愛的、也會像我愛我的花一樣愛你的、正直的年輕人。別打斷我的話,蘿莎;我已經只剩下幾分鐘了……”

高乃裏於斯此時露出的大無畏和無私關懷的神情打動了一直沈浸在劇本演說中的高冷女士。

她的目光閃動起來,眼眶裏起了霧。

高乃裏於斯握住她的手,安慰她。

“聽我說,”他繼續說下去,“你必須這樣辦。上多德雷赫特我的花園裏去取泥土。問我的園丁皮特呂依斯漢姆要第六號花壇的肥土;你用一個很深的栽培箱把這三個球根種在肥土裏。明年五月,也就是說七個月以後,它們就會開花;等你看到花梗上有花了,可得小心,晚上不能吹風,白天不能曬太陽。一定會開黑花,我完全有把握。然後你去通知哈勒姆協會的主席。他會召集會議,證實花的顏色,那十萬弗羅林就歸你了。”

高冷女士深深地嘆了口氣。

“現在,”高乃裏於斯繼續說下去,擦掉一滴在眼皮邊上顫動著的眼淚,他的這滴眼淚流出來,倒不是為了他即將失去的生命,而是為了這朵他看不到的奇異的黑郁金香花。“我什麽也不希望了,僅僅希望這朵郁金香能夠叫‘Rosa Barleonsis’(蘿莎-拜爾勒氏),也就是說,它同時叫你我兩人的名字;當然,你不懂拉丁文,說不定會把這個名字忘掉,去給我找支鉛筆,找張紙,讓我給你寫下來。”

高冷女士遞給他一本珠皮面的書,封面上印著“高維”兩個字。

“這是什麽?”高乃裏於斯問。

“唉!”高冷女士回答,“這是你可憐的教父高乃依德維特的《聖經》。”

高乃裏於斯接過《聖經》來,虔誠地吻了一下。

“我用什麽寫呢?”他問。

“這本《聖經》裏夾著一支鉛筆,”高冷女士說,“在裏面,是我把它夾在裏面的。”

這支鉛筆就是約翰德維特借給他哥哥用過,後來忘了收回的那支。

高乃裏於斯拿起鉛筆,在第二頁上(因為第一頁,我們一定還記得,已經撕掉了),跟他的教父一樣,在臨死前,用同樣堅定的手寫道:

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在將要把我的無辜的靈魂在斷頭臺上交還上帝的時侯,我將我世間剩下的唯一財物贈給蘿莎格裏弗斯,因為其餘的財物都已經充公了。我是說,我將三個球根贈給蘿莎格裏弗斯。我深信這三個球根在明年五月會開出大黑郁金香花,得到哈勒姆協會提出的十萬弗羅林獎金。我希望她做我唯一的繼承人,代我領取這十萬弗羅林;我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要她嫁一個年齡跟我相仿的、會愛她、她也會愛的年輕人,並且給這個成為新品種的黑郁金香起名為Rosa Barleonsis,也就是說,把她和我兩人的名字合起來。

願上帝賜我恩典,賜她健康!

高乃裏於斯望拜爾勒

然後,他把《聖經》還給高冷女士,說

“看看。”

“唉!”高冷女士心中酸澀,她沈吟了片刻,說,“我已經跟你說過,我不識字。”

高乃裏於斯於是把他剛寫的遺囑念給高冷女士聽。正像她從小說裏了解到的那樣。

“你接受我的條件嗎?”高乃裏於斯帶著憂郁的笑容問,同時吻了吻高冷女士的指尖。

高冷女士猛地縮回,像受驚的小動物那般。高冷女士還從未和男士親近過。

“啊!我不能,先生,”她由於高乃裏於斯突然的親密舉動,感到既難為情又難以適應,於是說話時結結巴巴。不過,她接來說的話,又如此地讓高乃裏於斯明白她的心跡。我們可以想見高冷女士的矛盾心情。

“你不能,我的孩子,為什麽不能?”

“因為其中有一個條件我不能遵守。”

“哪一個?我還以為我們都已經講定了呢。”

“你把這十萬弗羅林送給我做嫁妝嗎?”

“對。”

“而且要我嫁一個我會愛的人嗎?”

“當然。”

“好啦!先生,這錢不能歸我。我誰也不會愛,我不會嫁人。”

高乃裏於斯已經明白面前的美麗姑娘對他的鐘情,他的臉愈加憂郁,感嘆命運弄人,他伸出雙手,想要擁抱一下這個美麗的姑娘。這時候,在狗叫聲中,可以聽見樓梯上有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又有其他不祥的聲音。

“他們來帶你了!”高冷女士焦躁地扭著手說,“你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了嗎?”

“我要對你說的是,把你的這三個球根仔細地收好,並且為了我的緣故,照我吩咐去種。永別了,蘿莎。”

“啊,好,你交代的事情我都會去做的,你放心吧!”

高冷女士將高乃裏於斯的東西捏在手中,她沒有照著臺詞說一句“除了不會嫁人”,在這個時刻,她只希望這個將要去刑場走一遭的高乃裏於斯能夠在黑郁金香的這件事上放寬心。

高乃裏於斯聽到的,正是書記官回來帶犯人的腳步聲。跟在他後面的有劊子手,將在斷頭臺周圍把守的士兵,和監獄裏跟來看熱鬧的人。

高乃裏於斯既不軟弱,也不充好漢,寧可說是把他們當做朋友,而不是當做迫害者來接待。他聽任這些人擺布,給了他們在執行職務上的一切方便。

隨後,他從裝著鐵柵的小窗,朝廣場上望了一眼,他看到了斷頭臺,和離斷頭臺二十步遠的絞架。由於總督的命令,德維特兄弟倆的被侮辱了的屍體已經從紋架上卸下來了。

在應該跟在衛兵後面下樓的時候,高乃裏於斯用眼睛尋找蘿莎;在劍和長戟後面的高冷女士面色顯得蒼白,捏著那張救命紙的手顫微微的抖動不止。

當初高乃依德維特曾經那麽艱難,忍受了那麽大的痛楚,在上面寫過幾行字;如果高乃裏於斯看見這幾行字的話,無疑的,這幾行字一定會救了一個人的性命和一朵郁金香。

然而,他終歸沒有看見,而命運的齒輪繼續轉動。

從監獄門口到斷頭臺的路很短,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這些人喧鬧的聲音就像死神降臨時的最後的狂歡,又好像是在為死神即將盛滿獻血的酒杯祝酒。

高冷女士轉過頭,不再看高乃裏於斯逐漸靠近斷頭臺的背影。

她知道他最後會平安無事押送另一座監獄,但她實在無法親眼目睹這個時代的黑色恐怖,無法無動於衷地看著本應該由她出手而就此停止的事情繼續發展。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的搞笑怎麽搞笑不起來……只有看看後面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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